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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象上看,语言是其中的一个元素吧!熟悉的语言环境,熟悉的声音,让人觉得踏实。但是,一旦到了外面,这块踏实的语言“大地”就开始改变温度,颜色,甚至改变了整个的形状。自己的语言也许难懂,也许难听,也许词不达意,总让人觉得还是生活在熟悉的土地上。只要换一个地方,语言就成为一个全新的道场,要融入不一样的宗教,何其难。融入不了的时候,乡愁就会向发酵的酒一样,将醉浪往上翻。 几乎可以用最简单的几个词就代表一个又一个地方。“风景蛮好看!”这是武汉东湖边上的赞叹。“过来耍”是四川朋友相邀,“来根冰棍儿!”是北京人在买零食。至于“相当相当的”如何如何,那就是到了东北,到了茫茫的长白山下,滔滔的松花江畔。“侬”是上海,“仔仔”是湖南,“小卜哨”和“小卜冒”在西双版纳,“胖金哥”和“胖金妹”在丽江。要是“扎西得勒”的声音传来,那一定是进入了西藏,如果耳边尽是“板扎”说明还在云南…… 正所谓乡音难改啊。 这些还是听得懂的,要是身边的人都开始使用鸟语,猴语,鱼语,宇宙语,世界语开始交谈,那么乡愁的潮汐就会更猛烈的袭来,晕所行之船,晕所到之地,晕所在之居,晕今生的存在的时刻就会到来。 现在可以体会那些置身异域的人为什么历尽艰难也想返回故乡的理由了。也可以理解昆明的海鸥为什么过了冬天就要飞回西伯利亚的理由了,也可以理解中华鲟为什么不远万里畅游还是要逆流而上回到长江的理由了……语言,语音,语气,语调,语感,语味,语韵……这一切构成一个安全,熟悉,简单的交流环境,构成故乡! 这是所谓乡愁的一个重要元素。但是,乡愁不仅仅只有这个元素。客居外地,风景既相异与熟居的母土,滋味也会随之变得敏感。走的地方多了,就会发现,乡愁的另一个重要元素应该有关肠胃,有关口腔,有关牙齿和舌头,甚至有关在卫生间里面的时光和感觉。所谓饮食男女,男女暂且放下,饮食是必须面对的。无论到哪里,不能不吃,不能不喝。但是天下广大,做法,吃法,喝法也就一样的广大。这样,一个内在的对抗就开始了。 语言的元素尚有普通话来对付,口味的感觉就没有这样一个通用的吃法。南北菜系自是差异不小,东西感觉更是别如天壤。比如生在云南,长在云南,肠胃就被云南味道一直浸泡,味蕾只对云南大地奉献的花果菜肴有感觉,有感情。要么辣,要么酸,均可入口,适舌,养胃,舒心,通肠……这是岁月和大地和谐创造的杰作,几乎很难为外人修改其中的部分章节语句。于是乎,走到外面,除非属于同样的菜系,比如四川,湖南,湖北,贵州还可以勉强适应,让胃口接纳,让肠胃不对抗。要是到了别处,到了菜系不同的地方,比如大都会上海,比如首都北京,比如远居域外的甘肃西藏,就开始将用餐作为受刑的代名词了。当此之时,更怀念故乡,更怀念流汗的辣,嘬嘴的酸,更怀念云南献花宴的独特和各种菌类的野味十足的清香。 口味犹如本性,要改变很难。问题是,即便改变,也不是决心,信心说了算,也不是嘴巴说了算。小小的改变要牵涉的是一个生命系统,嘴巴说服了舌头,但是肠胃会继续抗战,肠胃也投降了,疾病会出来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呼喊。所有旅游爱好者面临的悖论应该就是这个吧。虽然有人喜欢到处尝鲜,到处品味每一种不曾见过的,不曾吃过的,但是,总还是觉得不如故乡。所谓妈妈做的味道好啊!事实未必如此,但是妈妈做的已经深入每个长大的生命的血液,骨髓,任何情况下,人们也很难将骨髓和血液置换。 总是想不通上海人为什么总在任何菜肴里都放上甜料,难道这就可以表示生活甜美?就像上海人一定想不通西双版纳傣族居然连刺五加,茴香,萝卜,芫荽,白菜……都可以借助一些又酸又辣的蘸水直接生吃。总是觉得上海人每次买肉几两几钱的精于算计,也一定像上海人想不通云南彝族同胞两三个人就可以喝五六斤白酒,享用一头肥羊。老是想不通山东人为什么将每个菜盘子弄得大海一样大呢?山东人当然也想不通广东人怎么就把饭碗做得像碟子,每次吃饭好像在用猫碗。有人问贵州凯里的朋友,那么酸的汤,喝下去肠子不会也酸了吧?贵州朋友对北京的就说了:如此咸,却尝不到一点酸味,吃来辛酸,也心酸! 曾经与一个回族朋友一起出差,满大街的饭店却一家也不能进的感觉不敢回想。直到看到星星月亮一起出现的穆斯林餐厅,回族朋友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张艺谋发现巩俐一样的心情激荡。而到这时,我们这些汉族同胞的胃口早因为寻找时间太久关闭大半。那时,更是怀念家乡大街上每个餐馆,怀念家里每一餐简单的菜饭……所谓乡愁,原来如此具体,就像很长时间没有吃饭的人,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远远的飘来的一点香味上。 口味的确是比本性更难改变的一种东西,就像人体基因,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渗透到每一个生活的细节。所有外出都会因为这个问题而变得始终有剪不断的牵挂。 始终牵挂故土,家园,亲人……所有这一切凝聚而成为浓郁的乡愁。乡愁多了,就成为人类的一种地域文化,成为乡村,成为户口簿,成为籍贯,成为国家,成为大地上的生命与外星生命的分野,成为人类与别的生命的反差。 其实,所有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桔生淮南为桔,生淮北为枳”,不也因为大地提供的饮食改变了么?!何况人,何况更脆弱的生命,又怎能将这种元素置换? 乡愁何愁?天酸地辣使人愁? 此乡何乡?口舒胃适如还乡! 也许还有天空的颜色,大地的形状,也许还有风花雪月的景致,还有呼吸之间,俯仰之间的耳闻目见,还有左右心情的阴阳变化。一句话,有浓郁人文内涵的风物、气候。这也是乡愁的重要元素之一吧!每次外出,总感觉不是一个天空,所到达处好像是宇宙之外,世界之外的另一处,于是也就想家,恋乡,被乡愁撕咬,被生我之地的那种青山绿水彻夜呼喊,被我生之地的蔚蓝色天空牵引。就像被一根粗粗的绳子栓住,自己就像一个风筝,注定要被那支虚拟的手收回来。 每次外出,很少看见真正的蔚蓝色天空了。几次到深圳,没有见到天空,广州几乎也没有天空,重庆的天空是由雾气构成的,北京虽然我到的每一次都还热情地以太阳迎接,但是,始终不会散去的那层灰濛濛的物质好像有忧郁的因子,呼吸之间就会进入体内,让我变得惶惶然。到武汉的时候出乎意外的好天气,好天空,即便在劳累了几天的讲演以后,当我被带到东湖,看到那水,就觉得在进入我的身体,在体内经历了一次涤荡。再配合那天空,那蓝色,与春城昆明几乎无二的感觉,就暂时将乡愁隐去了,或者,有那么一段时间,好像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乡愁。我本来就是置身于一直在其中的那片母土。那真是奇妙的一次体验,在东湖的柔情的水声中,在天空的无染的包围下,我觉得像一个孩子游走在自己的游戏里,自己的童年里,似乎遗忘了四十年奔波的感觉。于是老是怀念东湖,怀念那一次的心灵纯净的体验。同时也更加佐证,所谓乡愁,气候,天空,水……这一切组成的有深厚人文内涵的自然情态也是重要的元素。因为在云南,在四季如春的昆明生存久了的关系,始终想像不出要是突然置身泽地,雪国,雨城,雾都,火炉……将会怎样的难耐。 这一切不也再滋生体内的乡愁么? 要是真正置身于一个彻底陌生的视域,地域,面临的将是失语,失聪,失味,将是如坐针毡,茶饭不思,睡梦不宁。这不就是乡愁发酵,发炎,扩散,终至于在心灵柔软而抵抗力微弱的部位长出瘤子了么?! 这个瘤子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治愈。如果真的客居异乡,不可返回。则余光中先生的诗化的预言就是结论了。 乡愁也者,首先是邮飘,只能靠资讯往还,但是晤谈成为奢望。激动的时候不能拍一下肩膀,动情的时候不能张臂拥入暖怀……只能靠冷冰冰的文字,让邮飘来代替还乡。 乡愁也者,逐渐就成为船飘。但是船飘经常过期啊!旧船飘难以登上新客船。这船会触礁,会沉没,会停靠在任何无名的港湾,这种漂泊感滋生更浓郁的乡愁。船飘,车飘,机飘似乎也成为乡愁的代言,这种元素是以纸张的形式存在的寻找和追索,是以变换的目的地出现的心有不甘。 最后当然就是坟墓。余光中写到:“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这是生死之间的情感。所有的一切瞬间固化,不可改变。 这方坟墓历经千百年以后,会被自然的手抚平,会成为新垦地,会长出新的作物,再次滋养这块土地上被成为后裔的子民。这种植物将一直保守住这些人的饮食习惯。将让他们的舌头形成相对一致的结构,只能用同样的语言交谈。这些植物还会因为越来越广大而改变这里的天空的颜色形成这块土地独特的气候。 这就是乡愁元素的由来。 记不得是谁说的了:一个人没有亲人葬在一块土地上是没有资格称这个地方为故乡的。同样,没有资格称故乡也就不会有真正的乡愁。 只因为乡愁的元素是来自于世代祖先的骨血幻化的腐土,来自于从这样的腐土里面长出来的庄稼,来自于用这些庄稼喂养的人群,来自于这个讲同样的语言,在同样的天空下,吃同样饮食的一个团体。 没有祖先的骨血遗存,这一切就成为幻象。 所谓乡愁的元素就是这种蕴含在最深处,表现在最浅处的存在。 所谓乡愁,就是“话在外头,思想在里头”。 所谓乡愁,就是“食品在外头,滋味在里头”。 所谓乡愁,就是“天气在外头,冷暖在里头”。 我是走在石板路上渐渐长大的。 厥后芳华剩下了现及时,与生存实际互动互补商量后,那些芳华赤色物都可曾另当别论,大概那些芳华的宝物可有长大矛头,大概说芳华的棱角可开有了开亮了她的四周。